辞去白昼

群鸟飞离我身

【太中】谁将活在当下?

※一发1w2完结
 ※一个校园pa/写给即将搁置在记忆里的那些事
 ※特别想描绘属于十六岁的恋爱,惜笔力有限(叹气
    
         
      
       
      
      
 “我亲爱的人啊,愿意听我讲个故事么?”
    
 那个坐在吧台前的男人眯起一双散落着零碎光线的瞳眸,指尖扣紧了圆桌上的杯盏。杯里Blue Margaret自内而外沉淀出一片莹蓝,被摇摇欲坠的昏黄灯光瓦解得支离破碎。他随意耸耸肩,高举酒杯不知道对谁牵起唇角。
     
 雷声不绝于耳,嘶吼着敲打岌岌可危的窗棂。天幕宛如被无意碰翻的墨砚,毫不客气往下倾倒着雨水,雨水模糊了这原本清晰无比的世界,也模糊了原本绀蓝纯粹的月色。男人倏忽收回了手指,将那杯潋滟得不可方物的美酒一饮而尽,仿佛要饮尽早就消匿于雨水和泪水中的月光一样,一滴不剩。
    
 “那一定是很久很久以前......”
    
 他的声音轻若垂死神祇的低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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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予你的情感——
 大抵是处在当下、乃至永远的。
   
 希望你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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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0.】
      
 这约摸是从异地转学后的某个黄昏发生的事。
      
 如果——如果我当时不前去拾起那本不属于我的诗集的话。
   
 这份情愫我又会把它给谁呢。
      
    
    
 【01.】
 “Had I the heavens' embroidered cloths,
 Enwrought with golden and silver light......”
      
   
 太宰治拨弄了一下在面前咕噜噜滚动的小石子,抬起头看向前方。
     
   
 视线里原本冗堆着一团团不清不明的人影的。在那片稀释的夕阳光之下,这些或近或远的事物都渐渐淡去,整个世界都显得亦真亦幻。骨肉被棍棒敲打的痛楚还粘连在神经四周,让太宰治哪怕轻轻动一下手指都会被那股鲜明的痛楚刺激得轻声吸气。他熟稔地从破败的校服右口袋里摸出一卷绷带缠在汩汩流血的伤口上,动作随意,像在吃晚饭那么平常。
     
 这里,是他受父母命令、为了高三搬迁过的不知道第多少个的城镇。也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毫不犹豫离开的城镇。
       
 在那低沉而轻缓的诵诗声传来的时候,太宰治已经将那卷粗糙熟悉的东西仔仔细细地缠了又缠,直到已经完全固定在伤口附近。蓝白相间的新校服早就被他利用完毕扔到一边,可怜巴巴地沾满了泼洒下来的夕阳光;从他蓬松柔软的发间淌下的点点猩红现在正搅和在过于繁盛的橘金色里,就像星河淌过迟暮黄昏。太宰把手指蹭到发间拨弄汗湿的额发,嘴边嘟囔一些听不清的抱怨话,贴身的白衬衫早就因为长时间的搏斗而变得灰扑扑;而他那双风流恣意的眼眸却把这狼狈模样变得洒脱无比,上下眼睫轻轻一扑闪就把夕阳光一并眨了进去。
       
 “...The blue and the dim and the dark cloths,
 Of night and light and the half-light.”
    
 那声音顿了顿,显然是由于什么分去了他少得可怜的注意力。于是在那片太宰治看得不甚清晰的世界里,有那么一小团微微动了动;他注意到那个人抬起手臂慌乱地去翻下一页。不过大概是因为运气着实不算好,傍晚带点冷意的凉风簌簌溜过地下躺着的废弃绷带扑到扉页上,那人一没拿稳,手中的诗集就啪嗒一声掉下来。太宰治见已有如此明显的契机使他得以前去,于是顾不上拍去灰尘就扯起地下的校服和绷带,缓缓站起身子。
   
 “啊——糟糕了......”
   
 学生模样的少年在懊丧地抱怨,伸手弯腰去抓那本诗集。太宰治抢在他之前笑嘻嘻地拾起少年的目标物,一手放在兜里一手从厚至薄草草翻了一遍,口里酝酿了半天的漂亮搭讪下意识转换成一句变味夸赞,“诶......《He Wishes for the Clothes of Heaven》,是很不错的诗歌呢。”
   
 “和现在的好景致真是太符合了,你说对不对?”太宰治眯了眯眼。他看清了眼前少年的相貌,十六岁——十七岁的样子,套着件和太宰自己那件几近相同的蓝白校服,显得过于宽松。他发丝似乎留得有些过长,规规矩矩搭在右肩头,那双在暮色下微微泛金的水蓝瞳眸伴随着太宰治的嘲讽从满满当当的慌乱转变成急躁莽撞的愠怒。少年狠狠从太宰手中夺过诗集,翻到未读的那页塞了片书签,最后狠狠挖了太宰治一眼。
      
 “亏我刚才还想着要不要帮你——现在看起来完全没这个必要。”少年为自己刚才难得牵动一次的恻隐之心而后悔。眼前这个看起来狼狈不堪但是实质上随性自然的、满手绷带的同龄人因为那副好皮囊很巧妙地让他有些心神恍惚,可他嘴里吐出的那些话又着实气人,顿时少年就忘却了同龄人那双好看鸢眸里漏出的曼妙光晕,把他归为心眼儿极坏的叛逆少年一类。
    
 太宰治装作托腮沉思的模样:“能让你产生这种想法我还真是荣幸......毕竟我可真的是街头不良哦?倒是你没问题吗,看起来像个好好少年的样子却在这里迟迟不离开。”
    
 “我的事情或许还不需要像你这种堪如濒死青花鱼一样的麻烦祸害担心。”橘发少年伸出手指毫不客气指着太宰治的鼻梁。他绕过太宰治颇含深意的戏弄性眼光伸手捞起闲置已久的背包,把它随意固定在自己的脊背上顺带把诗集扔了进去,“不过......要一起走一段么,你被打成这样没有一个伴也不太方便吧?”
    
 “虽然我知道小矮人心肠很好,但抱歉了,看起来我和你的目的地并不在一个方向。”太宰治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指尖传来的温度冰冷到足以让他窒息。他百无聊赖地掰起了手指,关节碰撞发出的咯哒咯哒声在一片寂静中格外突兀。听到少年的话后,太宰治几乎是下意识地随意指了个方位,脸上依旧挂着那副带点玩味兴致的笑容。
     
 少年见他这副模样似乎又动了气,又介于时间的确太晚,他迟疑迟疑再迟疑,最后没有继续与他纠缠下去,又似是觉得“不留下什么不太好”的那样,孩子气地啧了一声后扭头就走。少年扣紧了头顶略带违和感的黑色毡帽,裹着黑手套的手指大概会很修长吧——凭刚才他伸出来手的时候的第一直觉。
     
 太宰治吹了声口哨——单调的日常似乎有意思了些。他习惯躲在窄窄巷子里和同龄人斗殴,总因为身体羸弱被欺负,可他总是乐此不疲并以此为兴趣爱好,第二天无非是手臂上多缠几卷绷带的事——这些所谓的“牺牲”比起追求死亡,根本无关痛痒。他说,自己生来或许就是为了死去,他有十多年的人生历程,命悬一线的时间不占少数。与此同时,他因为好看皮囊而被搭讪的时机也不占少数。
    
 ——或许这个少年是个例外?因为他看起来并未被太宰治吸引,反而是太宰被他所稍稍吸引了,少年的鼻息、眸色、发丝,少年带点跋扈的年少轻狂,少年可能白皙无比的指尖,少年融入夕阳的诗集,这一切的一切都像掌心被抓挠般使人发痒,使不知从什么时候变得奇怪的心绪潜滋暗长。太宰治站在原地,手指收紧又舒开,唇线紧抿又放松,忽地掷地有声的心跳打乱了他本来想在回家前惯例入水自杀的计划,这一切陌生的手足无措在他口中都化为了一句话,一次开始。
    
 更像是一个施了妖术般的诅咒。
      
 “喂......”
   
 不知道是谁先开口发出单音。太宰治没忍住发声的时候,那个相当有意思的漂亮少年也脱下校服外套扎在腰间,侧转身子向他说话。他们俩同时滞愣了一阵子,然后又不多不少的同时开口。
    
 晚风带过只有他们俩听得清清楚楚的彼此的声音,钻进哗啦作响的白杨林里不见踪影。
      
 “好歹也让我知道你的名字吧。”
      
      
      
   【02.】   
 太宰治第一次推开新高中的寝室门,就被碰了一鼻子阳光。皂角略带香甜的味道萦绕在他四周,让他的鼻息之间都带着不属于他的清爽气息。昨晚打架被染脏的校服如今被好好地洗净挂在舆洗室的晾衣架上,随风舒展着袖口的棉球,干练的蓝白碰撞在一起倒也映衬难得一见的好天气。太宰治没费多少心神地就把那校服从晾衣杆上拽到了自己的手里,刚被软绵绵的阳光亲吻过的衣料表面还带着些温度,抱在怀里暖乎乎的,就像......
    
 大概就像抱住一个人一般的触感。
      
 不知道在想着谁,太宰治将校服摊开,伸出左手往袖口深处摸索。可是当他套到一半,事情似乎并没有平常一样的那么简单——他仿佛一夜之间又长高了十几厘米似的,袖口变得狭窄又紧身,勉勉强强穿上之后比划着原来的,竟硬生生短了一大截。太宰治自然疑惑不已,迅速地脱下了那件似是而非的校服,又把它从里到外仔仔细细的摊开,放在阳光下开始研究。领子后的标签还是那个牌子,蓝色和白色交映的地方一如既往,袖口整洁如新......用来写名字的那处标签......
   
 袖口整洁如新?
   
 写名字的标签?
   
 他立刻发现不对劲,本来不存在于他校服上的东西出现了。太宰治常年打架,一直打到校服被对方随着人一起狠狠扯到地上、感受到脊骨与水泥地碰撞发出的干瘪声响才算完,所以他的校服无论多新都不可能完整到没有一丝瑕疵;写名字也是,他从来不可能拥有自己的名字的校服,他生来就这么随意散漫——本来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发生了,就像平行线相交一般荒谬。
    
 太宰治反反复复打量了那件一看就不属于他的校服——看起来,这件校服的主人好巧不巧的误拿了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但是也并不是毫无踪迹可寻。生来敏锐的他一翻就翻到了缀在后领口的小小标签,标签上用校门口随处可见的一百日元一支的水性笔写了一些字体,笔锋利落飞扬,字里行间透着专属于十六岁的自信淋漓。
   
 “な...”
   
 太宰治借着午休后的阳光,手指从最初的地方一路指过去,仿佛在拨弄一串风铃。他没来由的感到愉悦,愉悦到连手掌都微微出汗,与别人厮打起来的阴郁肃冷都被他一股脑儿丢了个干净,像是在预兆着什么一样,心里只剩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宛如电流轻划皮肤的毛刺感,在他的左胸腔沸腾着咆哮着,把那颗少年的心脏烫得有些发红。
    
 “なかはら...” 
   
 念出这个姓氏的时候太宰治感觉有些熟悉,但却又像是被什么压着似的,他的舌头失去了知觉,他蓦然感觉什么也说不出来了。校服的主人是谁呢?他不知道。他想知道。
       
 “ちゅうや。”
   
 太宰治转了转眼珠子,把那个人从记忆的一角捞出来。这人不算了解但认识吧?几周前,或许是几个月前。那个少年......那个少年的名字......是什么来着?他又眨了眨眼,他因为一面之缘和自己该死的好奇心,从对方口里骗过来的姓名是什么呢?
     
    
 なかはら ちゅうや
   
 是中原中也。
     
    
 太宰治在念中也的名字。他的上下唇瓣微微合拢,口舌也会略略弯起,这一切动作都可以把他的名字叫得深情自然。太宰治没来由地念上了瘾,像在弥补数日来没有叫过一次这人名字的不甘,在空有他一人的舆洗室里念着,而他自己每念一次,就会拿手背用力磨拭那点快被他蹭成一片的黑色墨迹,仿佛在用这点力气蹭谁的发丝一样。
   
 “是你......?”
    
 太宰治噤了声,悄悄往门外瞥。来者脚步轻轻,在门口站定。中原中也的声调最开始带有些没睡充足的慵懒,音色低沉而又轻缓,而这音色是太宰治略有熟悉的;他套着件尺码超标的校服,衣摆松松垮垮垂着,却并不显得累赘臃肿。在他发现误拿校服的人是太宰治的那一瞬间,就毫不犹豫扫去那些慵懒、换上明显的厌烦表情,和数日前相比毫无异样的眼眸蓝的动人,这点蓝色很快就落入了太宰治幽深的鸢瞳中。
    
 “是中也啊......这还真是巧。”
       
 “又见面了哦。”
      
 太宰治扬起脸对他露出一个笑,随后象征性对中原中也扯了扯那件校服。如预料之中,中原中也看到他校服领口标签上那团黑黑墨迹时,脸色也黑了不只一大半。他好像又想到了什么,甚至因为这事气到发不出声,伸出的指尖恨不得戳在太宰治鼻头,把这个带着点斯文败类气息的同龄人敲个零碎。
    
 中原中也深深吸了一口气,支吾了半天一句话也没说出来,颤抖了半天勉强露出一个冷笑,脱下身上那件不属于他的校服瘫在太宰治面前。
    
 “你......你这还是件高三生的衣服?!”中原中也气急败坏了好一阵子才咆哮出来,在太宰治满含无辜的眼神中,从太宰治校服的口袋里掏出一串儿又一串儿东西。首先是一卷绷带,然后是几条树枝,过后的就是数不清的画着各种小爱心的情书——这个可能来自隔壁班的小女生,那个可能来自隔壁校的小女生,太宰他把这些情书收理得妥妥当当,还很一本正经地用鲜艳荧光笔勾出一些七七八八的句子,那些句子中原中也哪怕是瞄一眼,都经不住地脸红心跳,耳朵尖微微冒着红。
    
 “诶——哪里不像一个学生啦——?”太宰治扯长声调抗议,“是中也你太纯情了吧?是还没收到情书过吗?那好吧,这些情书我就勉为其难送——”
   
 “谁......谁会要你这些东西!”太宰治的话对中原中也很受用,几乎是下意识的,这个心高气傲的被唤成“小矮人”的高中生就反驳回去,“和你相遇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我看看,打架斗殴有你,蹭别人衣服有你,欺骗少女感情有你......你这人活的还真失败啊?!”
   
 太宰治静静看着这个即将成为他同窗的麻烦人叫嚣,勾了勾手指叫中原中也凑到他身边来,见人不动半寸,他自己倒主动地凑了过去,用不知道说出多少欺骗少女的甜蜜话的嘴唇往中也耳边不轻不重呵了口气。
    
 “......”中原中也没了声。
    
 “不气了?”太宰治还是笑眯眯,“我当然活的失败哦?之前我就说过的吧,我可是街头不良,这样的人生不失败才奇怪吧?”
   
 “或者我可以这么说......”
    
 太宰治欺身前去欺负他的调戏对象(显然他并没有认为这一切有什么不对),随着他身体的倾进,对方发间散飘着的那股清爽的气息也蔓延到鼻腔里,这气息与太宰治所熟知的烟草和血液的味道都不同——是属于“另外一个世界”的味道,当然也是让他心脏漏了一拍的味道。
   
 他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没救了”的吗?
    
 还是更早?
    
 “我的人生里缺了个中也,这样才会失败吧。”
    
 他的腹部受到了一记重击,来自早已羞赦了整个脸颊的中原中也。
    
     
    
 【03.】
 中原中也最近总是觉得,和太宰治认识仿佛就是一场梦。太宰宛如水,浑身上下带着浅薄的凉意,倘若稍不留神,他便会毫不客气地渗透进生活里的每一个角落,连一丝丝缝隙也蛮横地不想留下。
      
 升高三后,在这以前有过一面之缘关系的两人成了校友,乃至同窗。这一事实令人感觉到违和,又说不清地契合。他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起码在表面上看起来。太宰治性子风流,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斜斜倚靠在教室外那排整齐的栏杆上眺望,偶尔望天台上享用便当的少女(如果可以去搭讪那真是再好不过),又望校门外那条洒过无数鲜血,他最恨也最爱的小巷。他还经常翘掉各科老师的课,翻墙去不知道哪里的地方,回来的时候就带着一身伤痕。中原中也和他截然不同,他除了喜欢戴黑帽的特殊癖好外完美符合了英气少年的人设,抽屉最深处总是躲着几本全英版诗集,笔记本永远码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太宰治打完架翻墙回学校这件事,总是中原中也第一个知道,于是,中也的好少年形象在这一刻就全丢了,他骂骂咧咧,扯绷带去给太宰缠,借笔记给太宰抄,勒着太宰的脖子恶狠狠命令他动作麻利点,说多久多久不抄完会怎么怎么样。其实太宰治他很想告诉中原中也,自己的坏早就渗透进骨子里了,而对于这么一个无可救药的坏人,恐怕老师已经不会再放在心上;每次看到中原中也这副无意间流露出来的拼命样子,他满肚子的话又很没骨气地全部缩了回去,转而伸出手挑衅般去掀中也的帽子或者是蹭中也的发丝,最后百分之百会看到中原中也挑起眉角,毫不客气地赏他一个拳头。
      
 下午的铃声响了又响,天色黑得很快,现在世界几近掉入黑暗,可隔壁座位仍空空如也。大型麻烦制造机消失的第一天竟然让中原中也觉得有些不适应。他烦躁地摘下那顶圆帽搓捻自己的橘发,空着的那只手曲弯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他写的那些笔记。笔记本上又新添加了不少东西,细心的注释与重点的勾画显然也有了相当大的增加幅度,密密麻麻的字体看着看着不免有些头晕眼花。中原中也大概是等到不耐烦了站起身子来,把背包甩到自己背上挂着。他有些不小心,由于力度太大和他罕见的心不在焉,那本笔记本被闷闷击中掉在地上,正当他伸手去捡的时候,有道熟悉的身影却忽然闯入了他的视线。他确定那是太宰——一个肩膀上沾满了血的太宰,想必来又是去寻死了一番。而这太宰今天又有些不同,他一会儿探头探脑,一会儿又在皱眉想着什么,更多的果然还是因为自己身上的伤口太痛,痛得他龇牙咧嘴。
    
 “你这混蛋......今天还想不想抄笔记了?”中原中也大声喊过去,“还是你嫌每天去打来打去的日常太过琐味,也想试试被老班下狠手整的滋味?”
   
 “不,不。我可是有一件事想要和中也一起做。”太宰治轻声咳了咳,“中也可以来么?”
    
 “可你的笔记......”中原中也小小声地说。太宰治显然没怎么听清这句话,扯着嗓子夸张的问怎么了怎么了,中也这才发现这句话关心得有点过头,带着强烈不满情绪地啧了一声,胡乱搪塞过去后似乎在抽屉里看到了什么,他抓起那本书就走。
      
     
 “怎样,能搂住我吗?”
    
 窄小的脚踏车框架猛然承受了比平常多一倍的重量,痛苦地吱呀叫唤了一声。显然那个施压者没注意到,现在他只忙着别扭,在脚踏车后座扭来扭去,踏在前座的则是那个麻烦制造机。这是太宰治从路口刷卡找来的一辆单车,他将用这辆狭窄脆弱的玩意载中原中也去做“想要带中也一起去”的事情。遗憾的是,这项计划还没出生就夭了折,后面那个个子娇小的少年不知道哪来的别扭,愣是坚持自己一个人倚在后座上不靠着太宰也不搂太宰的腰,哪怕不这样做还真是有点危险。
    
 开玩笑!搂太宰的腰......天方夜谭,不可理喻!中原中也把眼睛瞪得老大,不管太宰治怎么软下表情来诱哄都不管用:“太宰你自己解决?如果你坚持这样我可就真不去了。”
     
 “诶——不要~”太宰治又露出失落得不行的一个表情,“中也,这真的足够简单。你看,你只需要把手搭在这里就足够。”
   
 “......”中原中也没有松口。
    
 “中也——就这一次,一次。”太宰治低着头柔声说,仿佛是在哄劝恋人一般;然后他用他的手指去抚,去软化中原中也的棱角,黏黏糊糊地就像只死赖着要霸占小鱼干的大猫。显然这招很有效,中原中也睁着双海蓝海蓝的眼眸盯着他,片刻后叹了口气,双手磨磨蹭蹭搭上了太宰的腰。
    
 “......下不为例。”
       
 中也闭着眼,红着耳朵说。
       
 今天的太宰治,温柔到有些过分了。
   
 “是,是~”太宰治可算知道了“餍足”这个词的写法,让中也妥协到这方面真的很不容易。他认命般放弃了其他的小九九,正了正身子,踩上脚踏板吱呀吱呀地蹬起来。风很凉,钻到中原中也薄薄的衣襟中肆无忌惮,让那双手得以安安分分环在太宰治腰上而不松开;再加上太宰治恶劣地蹬的很快,轮胎碾压过坑坑洼洼的地面带来一阵颠簸,恐于摔下去的中原中也只得将自己的手不断收紧。
    
 天边开始泛起普鲁士蓝的颜色,从四周延伸到中间,就像在吃一块可口的小蛋糕,美味的部分要放在最后吃那般,一口一口吞食着夕烧和晚霞。在这一片蓝黑色中,世间万物都寂静了,中原中也坐在脚踏车后座上,背后是呼啸而过的风,身前是俊逸挺拔的同龄人身躯,他身躯上的温度正通过自己的手指传到自己的心房,把那些并不是真正想说的抱怨、讽刺、嫌弃都洗得一干二净,只留下软软的一块,这一块里裹着他自己都不知道分量有多少的温柔。星子在干冷的天幕上微微扑闪着眼睫,偶尔被粘连成一片的墨色搅得破碎,像洒在黑天鹅绒上的钻石粉,这些钻石粉全部泼到他们两人的眼眸中,亮闪闪的,像是一整条灼亮明秀的银河。
    
 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共用一只不知道是谁的耳机,左边归太宰,右边归中也,他们每个人分享一半的声调,分享同一首歌,感受同一种情愫,默默之中得到了所有又抛弃了所有。他们只是他们,干干净净的,纯纯粹粹的,心跳是他们的,呼吸是他们的,连那些若有若无的逾规举动也都是他们的。在这一条寂静的道路上,一切都是他们的。
    
 “中也......”
    
 “嗯?”
   
 “再近些吧。”
    
 太宰治这么要求到。
   
 “啧......麻烦。”
   
 中原中也收紧了手臂,将他的鼻息,悉数喷洒在太宰治后背上;同时他手臂往自己怀里一摸摸出本什么东西来,往太宰治怀里一塞。硬质书皮放在手掌里有些硌着疼,太宰治用余光一看,看到的是一本诗集。
   
 也是让一切开始的契机所在。
   
 中原中也将头撇过去,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解释,说这是我用不着了看完过后实在不知道怎么处理,就勉勉强强送给你吧。太宰治知道他骗人,因为那书签儿还像当初一样放在那个地方,那诗他没有听中也再念过,可是他没说。他笑得很欢,感受到中原中也温热的鼻息喷洒到他的背上,纤细的手腕环过他的腰,凉风骤起,一如数日前那样吹乱书页,恰到好处停在中原中也做过标签的那一页。
   
 太宰治侧头,感受到中原中也软软的发丝搁置在耳边。他矮了太宰一个头,骨架精致娇小,所以在他不久前带着点愤恨表情同其说话的时候,那片宁静甘澈的水蓝泼满了暮色,就像是融入赤金琼浆的粼粼湖面,而这片醉人的湖因为视角一滴不落地落在太宰治的眼中。现在他低着头,微微泛红的耳朵尖藏在打着卷的橘色发丝里,侧脸能瞥见的也就只有那一点蓝,颤巍巍的放在心口,然后悄无声息的融化了。
   
 一如既往。
      
 “如果我还能在这里更久一点,把这场梦做完就好了......”
    
 他叹。
    
    
 诗集上分明地写着剩下的部分。
      
    
 『But I, being poor, have only my dreams;
 可我,如此贫穷,仅仅拥有梦;
   
 I have spread my dreams under your feet,
 就把我的梦铺展在你的脚下,
    
 Tread softly because you tread on my dreams.
 轻一点啊,因为你脚踩着我的梦。』
      
    
    
 【04.】
  什么是“身不由己”呢?
    
 大概是明明早被否定了喜欢别人的权利,却误打误撞悄悄喜欢上一个人;明明误打误撞悄悄喜欢上一个人,却在他面前说不出半句想说的温柔话语;明明在他面前说不出半句想说的温柔话语,想就在他身边,偶尔触碰偶尔逾矩,却连这么卑微的梦也因为外界因素而不可能实现。
    
 如果要让太宰治用一个词语来说明自己,那么这个词无疑是“浪子”。自杀,斗殴,逃课,他什么都做过;给女孩子写情信,对各种各样的人说甜言蜜语,用好看的皮囊和上扬的唇角伪装自己冷漠而寡淡的灵魂。他甘愿自己这样,喜爱自己染上不同的颜色,在不同的时间段奔波在不同的城镇里结识不同的同龄人。生活日复一日,他觉得索然无味。
   
 命运也是会开玩笑的。愈是没有的、不适应的东西愈是要塞给你,让这东西占领人生的一席之地,你要或者不要,稀罕或者不稀罕不凭借你自己的意愿,毕竟你终究还是得失去它。那不属于你;那只是上苍开的玩笑,只是让你知道世间还有这么美好的东西,它不是你的,它是你眼中曾有过的。
     
 所以太宰治有时候也知道,他不能喜欢人。就算喜欢上了,他也会把那人尽力当草芥看待,以便他继续因父母的命令流浪到下一个城镇的时候,能完完整整的放下。
   
 可这么多人中,他最后稀里糊涂喜欢上的,没有任何多余理由悄悄注意着的,偏偏有那么一个。这个人他成为高三生前偶然认识,成为高三生后就是同窗。他拿错过对方的校服,拾起过对方的诗集,和对方一起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哼着歌看着星星。他可能在这个人身上花了过多心思,才导致父母的长途电话送来,让他转校离开这座城镇、去另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念大学、继续书写他的荒唐人生的时候,他脸上第一次浮现出愕愣和不甘。
    
 留给太宰治的时间,也只有那么多了。这不是转折,这只是一开始就铺好的定局。
   
 那么短的、最后的时间,他能做些什么呢?
      
       
 ——于是他现在站在这里,站在中原中也的公寓前,鸢色眼眸里洒满了对方窗棂里透出的点点橙光。太宰治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等到他的手心已经不再微微出汗、心跳也不再那么剧烈的时候,他摸出行动电话给公寓主人发了条信息。
   
 “我有事情想和中也说。”
   
 太宰治扯了扯脖子上的绷带,今天大概缠得有些多了,勒得他有些难受。他看见刻在窗棂上俯身的人影挺了挺脊背,手指哒哒哒敲打着什么,在他动作停止的那一瞬间也是太宰手机提示音传来的瞬间。
    
 “明天。”
    
 言简意赅,看起来真的是一点时间都不愿意给自己。太宰治撇撇嘴,抬手就打下一串字体。
    
 “可是真的是很重要的事哦?我现在哪里也去不了只能来找中也,现在就在中也公寓楼下,中也你真的忍心我在楼下站到天亮、而不请我进屋住一晚吗?”
    
 窗棂上的人影忽然不动了,太宰治甚至可以看见他微微颤抖的肩膀。片刻后他站起身子来,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踪迹,随后太宰治感觉自己的脖子被除了绷带以外的东西狠狠勒住。太宰治笑了,抬手勾住眼前瞪着双蓝色眼眸的少年,在一片月色下,那抹蓝色流转出动人的波光,亮闪闪的——还是他看惯了的那种颜色。
    
 “进来吧。”中原中也狠狠压下太宰治的脖子后松了手,领着人进了房。他因为高三备考一个人居住,房间并不算大,能看的就只有窗前那张小桌子,桌子上堆满了各科教辅。中原中也为太宰治拿来了双客用拖鞋,一边揉着发一边坐在沙发上,看着太宰治换下那双高帮靴蹬上拖鞋后,才慢悠悠地盘问“大半夜跑到备考生家里来到底是想不开还是纯粹找麻烦”。
    
 “可能中也觉得不太重要吧,但我可是今晚就得问。”太宰治说。
   
 其实太宰治知道他说的半真半假,一定要今晚的原因,不过是他属于少年的小私心,哪怕这情感终究未果,他果然还是想在溢满了对方气息的地方再看看,再看看就好,能知道他会做什么就好,能听到一个答复就好。
   
 只要有,他的一句话就好。
   
 “如果我离开了,可能去另外的城镇打架,可能说别人是小矮子,可能和别人一起搭脚踏车去看星星去哼歌,那么,中也会有着什么样的态度呢?”太宰治显得有些拘谨,连惯例的笑容都没功夫去拼凑。
   
 “你?离开?那不是件很好的事吗?”中原中也嗤笑一声,“那么我不用担心有人打架打得浑身灰扑扑去捡我的诗集,不用担心有人会叫我小矮子,不用担心有人会强迫我搂住他的腰,一切的一切我都不需要丝毫担心。”
    
 “但是,”中原中也越说耳根子越红。他犹疑了一阵子,最后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眼中的蓝色直直流淌进眼前人的鸢色眼眸中,“嗯......但是。”
   
 “如果你走的话......我大概会......有那么一点在意。”中原中也别过脸,轻轻说。
    
 太宰治一瞬间想说很多话,他又什么都说不出来,这感觉是多么像当初他捧着陌生校服,一遍又一遍念中也名字时的感觉,悸动而陌生,浓郁而轻薄。他喜欢的那个人,或许对自己喜欢,或许对自己嫌厌,或许对自己憎恶,或许舍不得自己,或许依恋自己,可能性太多了。但是,只要能与他,能与他再待在一起,再待一阵子,所有的可能性他都愿意接受,所有的结果他都在意,只要能再这么待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看来,这辈子都放不下了。他想。
    
       
   
 十一点五十四分。
    
 中也,现在你已经睡着了。我现在哪里也不去,我现在也什么都不想。我只是在你睡着一个小时后悄悄用铁丝撬开了你的卧室门,现在正在看你酣睡,开始对你说些杂七杂八的真心话。你不会知道在你睡后发生了什么事,但我也绝对不想你知道。你的人生就该那么过,太宰治这个人啊,他是注定要从你身边消失的。
    
 十一点五十五分。
    
 中也,我又回忆起我们见面的时候,当时我就是因为你在夕阳下那双眸子而留意起你的。我认识的人太多太多了,本来也不是个因为某某人就谁也不去欣赏的人,可是你好像对我施了魔法,我的目光就黏在你身上移动不了了。是不是很不可思议?我也觉得很不可思议。
   
 十一点五十六分。
    
 其实中也,我想过很多次,我是否该挑一个清晨,把你约到某个角落里,对你告白,对你说些温柔的话,最好还能亲亲你。我总是对你下意识说些轻浮话,惹你生气。可是大概是什么样的你我都喜欢,你的每一个动作,都能让我微微动情。中也你说,你这人是不是也像我这样恶劣至极?
    
 十一点五十七分。
   
 中也,我没有告诉你,其实我来到你身边,就注定会离开。你知道的,我是个街头不良,所以我去过不同的城镇,和不同的人斗殴。你很奇怪,真的很奇怪,你让我第一次不想要离开一片土地,这本来陌生的城镇让我有了些许留恋,我不想走又不得不走,怎么办呢?都得怪你。
    
 十一点五十八分。
     
 中也,我喜悦分你一半,怒气分你一半,哀愁分你一半,快乐分你一半,把整个人都分你一半。我会去向哪里呢?我还会不会想起你这个高三同窗呢?我真的真的不知道啊。和你一起蹬自行车,还险些蹬不起来,是不是你这人太重了啊;看过的那些星星其实只有几颗,是不是上天看我们这俩人凑一起都惊呆了,把那些星星全部藏到了自己的怀中。
    
 十一点五十九分。
    
 我总看到有小女生捧着言情小说讲,若是年少时候分开,在数十年过后的某个瞬间才会想起,有那么一个人是年少的欢喜。而想起来后,也不过是一笑而过,说到“那个人,我曾经认识”。但怎么办?我放不下。
    
 十二点零零分。 
      
 中也啊,我只给你说最后一句话,我将从此消失。你就当太宰治这个人是个名为爱慕的骗局,忘掉就好了。如果像我一样忘不掉的话,那么就在你最悲伤的时候把我的名字捞出来,放到唇边厮磨一阵子就足够。
     
 中也,还有机会的话,我想和你——
    
 好好地说声告白啊。
     
      
     
    
 中原中也在睡梦中只触及浑浑噩噩的一片,他听到了些什么。有人在叫他,他想要醒过来,却被关进了一个大箱子里。再不醒来,再不醒来他似乎就要失去些重要的东西。可之后再没有什么能被他所听见了...只有仿佛来自于遥远远方的,几声低沉的呼唤。
   
 那人很不舍吧,很痛苦吧,如果并非如此,又怎么会让他只是听了个尾巴,就心悸到窒息。
    
 最后只有一些尾音缭绕着。
        
        
       
     
    
 “な...”
   
 太宰治借着床头的灯光,手指从最初的地方一路指过去,仿佛在拨弄一串风铃。他没来由的感到悲哀,悲哀到连手掌都微微出汗,与别人厮打起来的阴郁肃冷都被他一股脑儿丢了个干净,剩下的只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宛如电流轻划皮肤的毛刺感,在他的左胸腔沸腾着咆哮着,把那颗少年的心脏烫得有些发红。
    
 “なかはら...” 
   
 念出这个姓氏的时候太宰治已经感觉熟悉到过了头,但却又像是被什么压着似的,他的舌头失去了知觉,他蓦然感觉什么也说不出来了。校服的主人是谁呢?他知道了。他终于知道了。
         
 “ちゅうや。”
         
        
    
 有人说—— 
   
 相遇很长,长到这世间还有无数的选择与可能。
    
 相遇很短,短到只用一瞬就会错过,从此就有缘无分,后会无期。
       
    
    
 【00.】
 这约摸是从那城镇离开后的某个午夜发生的事了。
        
 如果——如果我当时不完整地吐露出那些句子,这份情愫我又会把它给谁呢?
      
 那我一定还是会选择把它留下,直到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我再把它一并给你,大街小巷,三生三世。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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